我做比特幣礦工這一年:從起飛到墜落新金融
這就是我的工作環(huán)境,我是一名比特幣礦工。
算力巢礦場,圖片來源:比特大陸官網
壹
“The Times 03/Jan/2009 Chancellor on brinkof second bailout for banks”
—— 2009年1月3日“中本聰”在其“挖出”比特幣創(chuàng)世區(qū)塊時寫下的話語,這也是同一天泰晤士報的頭版標題
從一所學習計算機維修的專科學校畢業(yè)后,我曾跟隨O2O的大潮去不同人的家里修過電腦。到了2016年底,公司燒完了融來的錢,我也就失業(yè)了。
當時的境地有些窘迫,不過一個朋友給我介紹這份礦工工作的時候,我還是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家鄉(xiāng)的發(fā)小有人去礦上打工,但作為一個父老鄉(xiāng)親眼中已經走出山窩窩的大學生,我覺得自己還沒到需要出賣體力換取生存的境地。
不過朋友很快就解釋清楚,此礦工非彼礦工,其實要干的還是修電腦的活,只不過工作地點在遙遠的內蒙古鄂爾多斯。
去就去吧,在大城市我也沒法扎根,更何況新工作開的工資居然比北京的還高。
鄂爾多斯的比特幣礦場,圖片來源:華爾街見聞
第一次走進被同事稱之為“礦場”,其實是倉庫機房的工作地點時,我被巨大的轟鳴聲嚇的倒退了三步。
負責帶我的組長說,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巡視一遍整個倉庫的機器,用手中的筆記本電腦對每一臺機器進行測試。如果發(fā)現問題,就按照操作手冊上說的步驟執(zhí)行——重啟-重新連接線路板-卸下機器交給技術部門。
聽起來任務很簡單。工作時間是三班倒,每個月一次輪換,這也不是什么問題,畢竟在鄂爾多斯這個地方,就算讓我按正常的工作時間休息,也沒有什么能做的。
不過在上了第一天班后,我沖出倉庫后干的第一件事情是在淘寶上買了副耳機,后來拿了幾個月工資后,又換了一副降噪的。
倉庫里的噪音實在太大,不帶耳機的話,回家睡覺的時候仍然耳鳴的像是躺在機器旁邊。
貳
時間就是金錢。
——貼在礦場墻上的標語
開始的時候,我并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地方叫做礦場。
有次休息的時候,看到同事神神秘秘的圍成一圈,在對著一個屏幕念叨著什么。我湊上去一看,是一張彎彎曲曲的折線圖,最上面寫著幾個英文字母——Bitcoin。
同事告訴我,這些字母翻譯成中文叫比特幣,而這個機房就是用來挖比特幣的地方,所以被形象的稱為挖礦的礦場。
可一個虛擬的東西,為什么會用挖這個詞呢?我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同事也解釋不清,讓我去問組長。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就像一個技術宅男的組長應該已經給很多人解釋過,他很耐心的給我講了這背后的原理:
“其實比起挖礦,獲取比特幣更像是美國和澳洲都有過的淘金熱。
挖礦給人的感覺是一份付出一份收獲,但在河水里淘金不一樣。除了純粹的體力勞動之外,還需要足夠的耐心和很好的運氣。
挖比特幣就是這么一種感覺。
更確切地說,我們的挖礦是參加一場每十分鐘舉辦一次的“饑餓游戲”,全世界的礦工都會參與,而游戲的獎品就是比特幣。
之所以你看到現在的礦場規(guī)模這么大,是因為拿到獎品的難度在與日俱增。
這背后有很多原因,比如參加的礦工越來越多,像我們這里的礦場,現在光中國就有百八十個,而新建的礦場大多在冰島和俄羅斯這樣荒無人煙的地方。
但同時,單場游戲的獎品卻越來越少。這是“中本聰”在創(chuàng)造比特幣的時候就強制規(guī)定的。2012年之前,每場游戲可以產生50個獎勵。之后每四年就會減半,也就是說,2017年的現在,每場游戲只會產生12.5個獎勵了。而且,這游戲還有明確的結束時間,當比特幣數量達到2100萬枚的時候就會徹底結束。估摸下來,應該也就是2050年前后。
這還不算,每次游戲的難度也在不斷加大。怎么說?因為這游戲從本質上講就是猜數字(編者按:確切的說,挖比特幣的本質是重復計算隨機字符串的哈希值,并檢查結果字符串是否滿足頭部有足夠的零,但文中的組長說它是猜數字也沒有錯)。為了控制發(fā)行速度,正確答案的數字正在變得越來越復雜。礦工們以前可能猜十次就能猜中的數字,現在猜一千次都未必對。
所以我們礦場的墻上要貼上“時間就是金錢”,因為時間在這里,真的就是金錢——越早嘗試,就越可能拿到新的比特幣。”
說到這里,組長突然停下來看著我。
我還在努力消化他剛才的那些話,突然反應過來,他是在嫌我浪費工作時間了。
回到崗位上我才想到,其實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沒問——拿到比特幣這個獎品又如何?為什么我們要參加這樣一場游戲呢?
叁
“我很氣,畢業(yè)了,換顯卡,結果全缺貨,剩下的都是死貴死貴的1080ti什么的!”
——2017年7月,天貓上一家顯卡專賣店的匿名評論。
關于這個問題,在不久后我自己就找到了答案,因為同事教會了我看比特幣的價格圖。
那時還是2017年年初,一個比特幣大概值1000美元,也就是6000多人民幣。顯然,一場每10分鐘就派出70萬獎金的游戲,確實沒有不參加的理由。
而且我很快就知道了這場游戲的訣竅——那就是沒有訣竅。
所謂的挖礦算法,也就是猜數字的方法,其實是固定而簡單的,并不存在什么可以改進的地方。
所以贏得游戲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尋找在單位時間內能執(zhí)行最多次算法的硬件。另外,1+1=2,誰擁有這樣的硬件數量最多,誰就最有可能贏得游戲。
從同事那里我也知道了,整個比特幣的挖礦史其實就是挖礦硬件的迭代史。
創(chuàng)世年代的時候,大家都用普通電腦的CPU挖礦,那是一個美好的、個人就能挖礦的時代。
到2010年,有人發(fā)現AMD出產的GPU芯片有一個特定的計算部件,可以加速猜數字的關鍵步驟,于是多個GPU組裝成的“GPU礦機”迅速淘汰了普通電腦礦機——這也是近幾年來為什么顯卡和其他電腦硬件不同,價格經常不降反升,而且還老缺貨。
再到2011年年末,FPGA(現場可編程邏輯門陣列)礦機橫空出世,因為它剔除了GPU中不必要的圖像計算硬件單元,所以效率大幅提升。
也就是在那時候,出現了第一個礦場Eligius。不過,當年的礦場還只處于萌芽期,礦工依然主要指的是全世界默默挖礦的個人電腦們。
而我現在每天維護的礦機,已經是第四代,也就是ASIC芯片機。比起FPGA來說,ASIC芯片犧牲了靈活性,造出來就是為了猜數字挖礦,所以效率再次有了質的飛躍。
如果做個簡單的比較,CPU的挖礦速度是1,那么GPU大概就是10,FPGA礦機的速度雖然只是8,但消耗的電能比GPU小40倍,而ASIC的挖礦速度是2000,功耗則與GPU相當。
這樣也就很容易理解,為什么ASIC芯片一問世,就迅速將其他三類礦機趕出了市場。
另外,到了這個階段,礦場已經成為挖礦的主力。因為一臺主流的ASIC芯片礦機,如螞蟻礦機S9,要賣到10000多塊錢。而這時候想要挖到比特幣,已經至少要上百臺S9日夜不停的運轉。
排名前三的礦場迅速成為中國選手的競技場。前些年中國在IT領域積累起來的強大供應鏈和制造能力,在此時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以比特大陸為例,因為設計出了比特幣挖礦專用的ASIC芯片,于是這家公司迅速成為世界礦機界的領頭羊。這兩年他家的礦機銷量在數十萬臺以上,每臺礦機要用上百顆ASIC芯片,例如一臺螞蟻礦機S9就要使用189個ASIC芯片。(編者按:根據媒體報道,2017年12月份,比特大陸向臺積電發(fā)出的10nm晶圓訂單已經超過中國芯片業(yè)霸主華為海思。)
我之前在北京的時候還看到過比特大陸的招聘廣告。出來做分享的技術總監(jiān)清一色的清華北大畢業(yè),儼然是中國芯片設計行業(yè)一顆冉冉升起的技術新星。
聽說2017年上半年,這家公司的凈利潤已經超過10億人民幣,那么在比特幣繼續(xù)暴漲的下半年,利潤水平應該更加驚人吧。
肆
“比特幣10年內將漲至10萬美元。”
——成功預測2017年比特幣價格走勢的盛寶銀行(Saxo Bank)分析師范·彼得森最新預言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我已經在這個礦場工作了半年。
就在慶幸冬去春來,再也不用在東北的寒冬夜里瑟瑟發(fā)抖的時候,組長通知我們,礦場要搬家了。
身邊的老員工都對此非常淡定,轉身就開始收拾行李,留下我們一幫新人一臉懵逼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后來我們才知道,像候鳥般遷徙是礦場的慣例,冬天在新疆內蒙古一帶,夏天就會去四川。
可是幾萬臺機器的搬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還是橫跨大半個中國,這又是為什么呢?
直到看到四川的礦場新家我才頓然醒悟。
新的工作地點就在一個水電站邊上,江水在窗外奔流不息。
對于礦場而言,收益=生產的比特幣×幣價-礦機成本-電費-維護費及人工成本-礦場折舊費。
萬萬沒想到的是,開支的大頭并不是我覺得很貴的礦機,當然也不會是我們這些廉價的人力成本,而是電費。
事實上,早在鄂爾多斯的時候,我就覺得整個礦場像是一個用電的黑洞。?
組長曾經在閑聊時提過,我們礦場一個小時要燒掉40兆瓦電,相當于12000個家庭的用電量。盡管當地政府給了很多優(yōu)惠,但每年還是要繳納上億元的電費。
而這還是一個電力過剩,曾經被稱為“鬼城”的地方。
還有比那里電費更便宜的地方嗎?
有,那就是夏天豐水季節(jié)的四川。
沿著301國道開向四川康定的時候,一路上經過的水電站大大小小不下幾十個。洶涌的江水給水電站帶來了源源不斷的電力,在夏天,這些電根本來不及傳輸出去,國家電網不得不強制要求一些水電站做二休五。
然而當比特幣礦場如雨后春筍般出現之后,這種電站閑置的情況就不復存在了。
我們礦場的新址是一排整齊的藍色塑鋼大棚,依山而建,每個大棚里都有幾千臺礦機。水電站的發(fā)電7x24小時支持了礦機的運轉,財大氣粗的礦場主往往會包下整個水電站,為的就是確保自家礦機的電力供應。
盡管夏天的山區(qū)里只有二十多度,但每當打開大棚的門,一股熱浪還是會撲面而來——幾千臺礦機24小時不間斷運轉產生的熱能,可比那些普通機房大多了。
大棚里都配有風冷和水冷系統(tǒng),碩大的風扇不斷地將熱浪吹向水冷墻。與其說是墻,不如說是鐵絲組成的簾幕,冷水自上而下流動,被熱氣流吹的瞬間蒸發(fā),同時也帶走了熱量。
這樣可以保證室內的溫度在多少度呢?
35度。
因此到了四川之后,礦機的損壞頻率大大提高,我?guī)缀趺刻於紩l(fā)現幾臺礦機的電路板被烤出黃斑,無法修理只能更換。
但組長和我們說,這樣依然是值得的。因為豐水季節(jié)的水電站電費邊際成本接近于零,礦場直接用承包的方式買下一個電站的電力,一個月只需要四五百萬人民幣,遠比在鄂爾多斯的時候便宜。
那到了枯水季節(jié)呢?我好奇的問。
組長嘆了口氣,因為這兩個季節(jié)水電站的產電量可以差五到十倍,所以電價會在枯水季節(jié)往上翻好幾倍。這也是為什么一到夏末秋初,礦場們就會不畏嚴寒向新疆和內蒙古等地遷徙。
不過我也觀察到,無論是水電站的負責人,還是當地政府,對礦場都是非常歡迎的。因為我們無污染,綠色環(huán)保,沒有工業(yè)廢棄物或者污水排放,而且現款現貨,是非常理想的招商引資對象。
同時,政府官員還可以對外宣稱自己引入的是新經濟產業(yè),大數據和互聯網產業(yè)的結合——準確來講,這種說法并沒有什么問題。
伍
虛擬貨幣‘挖礦’產業(yè)屬偽金融創(chuàng)新。”
——鄂爾多斯市互金整治辦《關于引導我區(qū)虛擬貨幣“挖礦”企業(yè)有序退出的通知》
我的礦工生涯在2018年年初戛然而止。
去年底,礦場老板把遷徙地定在了新疆。沒有想到,就在剛剛過完新年的1月4日,新疆互金辦發(fā)文,要求各地政府部門排查當地比特幣礦場情況。
盡管沒有說要直接取締,但當地政府還是防患于未然的取消了之前以招商引資為由給我們的電價優(yōu)惠——國家電網標準價是一度電0.4元左右,而之前給礦場的優(yōu)惠價是一度電0.2元— 0.3 元之間。
翻了一倍的電價讓礦場利潤驟減,而比特幣價格也結束了單邊上漲的趨勢。盡管我們的萊特幣礦機還在賺錢,但老板還是決定見好就收,結束了這項政策風險越來越大的生意。
他說,越來越多的礦場在北歐、俄羅斯乃至近鄰朝鮮拔地而起,那里政策風險更小,電費更低,而當地政府出于各種目的的考慮,更支持挖礦行業(yè)的發(fā)展。
而在中國,從最早禁止比特幣交易,到封停ICO和交易所,再到各地摸底限礦,來自監(jiān)管的強大壓力,讓這些在牛市中掙得盆滿缽滿的“挖礦人”噤若寒蟬。
至于我身邊的同事,大多因為買賣各種數字貨幣賺了些錢,此時就作鳥獸散——有的去了別的礦場,有的干脆徹底投身幣圈做職業(yè)投資。
我因為進入行業(yè)太晚,買幣更晚,所以并沒有靠這個發(fā)財致富。但長期的礦場工作讓我落下了耳鳴的毛病,醫(yī)生說,如果你再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工作兩年,聽力就會永久受損了。
但這也不是我離開礦場的關鍵理由。
事實上,是我意識到,在這里上班根本連礦工都算不上。
我不懂哈希值,不懂默克爾根,區(qū)塊鏈和數字簽名只有一個懵懂的概念。我和這個號稱“互聯網時代的黃金”的比特幣之間的聯系,只有維修不完的礦機。
中本聰設想的那個“去中心化”、“人人平等”、“算力民主”的世界并沒有到來,站在礦機外的我,和掌控算力的人,差距只在越擴越大。
我準備報名明年的研究生考試,重新進入校園學習知識。我要去做真正的極客,而不是一個擦灰的礦工。
只是,都說人間一天幣圈一年。等我畢業(yè)的時候,不知這個圈子會是今夕何夕。
【來源:云鋒金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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